在长沙，济尔哈朗看完多尔衮的信件，又拿过圣旨，叹一口气，走到门外。济尔哈朗有些忧郁，传令道：“今晚让洪承畴到本王这里，本王有事情要和他说。”
夜晚，洪承畴穿着长衫马褂，来到济尔哈朗的家。灯光中，洪承畴隐约的看到济尔哈朗和一个女子的身影，洪承畴暗暗好笑，满人生性好淫，没想到济尔哈朗这么大年纪也这样。
通报的人很快出来：“郑亲王请洪大人过去。”洪承畴一笑，迈步走上台阶，看到济尔哈朗身边一个女子身穿姜黄色的旗袍，这是王族的身份啊。洪承畴心中生疑，济尔哈朗咳嗽一声：“咳咳，彦演来了啊，今日让你过来，首先是让你认个人，你看看这是谁？”说着指着旁边的女子。
洪承畴看不出女子的相貌，只是觉得眼熟。女子擦擦眼泪，对洪承畴道个万福：“贞娘见过洪伯伯。”洪承畴满脸惊恐：“哦哦，恕小老二眼拙，四姑娘穿的可是公主的服装。不想和硕公主在此，洪承畴给公主请安了。”
女子赶忙扶起了洪承畴，可是声音还是带着哭腔：“洪伯伯莫要如此。无论在家父眼中还是本宫眼中，您还是洪督师洪大帅。”
洪承畴愣了一下，他没想到孔四贞会出现在这里这样说。
济尔哈朗说道：“四姑娘已经大了，孔有德孔瑞图的女儿，如今已经这么漂亮了。眼下孔瑞图战死桂林城，被那伪明瞿式耜和他的红毛番炮兵伏击。四姑娘过来为他父亲守尸。临行之前，圣母皇太后公开了四姑娘的公主身份，现在四姑娘也是身份珍贵。”
一听孔有德三个字，洪承畴的心一下子就碎了，似乎突然之间就老了不少。济尔哈朗拉起二人的手，走到桌子旁边：“今天没有外人，一个是我的孙女，一个是我的朋友，咱关起门来，不说外人话。有些心事，想和二位说说。”
济尔哈朗摸一把眼泪：“孔瑞图是为国捐躯，虽然外面有人祭奠，朝中也有抚恤。但是本王心里还是不忍，孔瑞图跟着本王多年，他的心思我知道。四姑娘，这一趟你带着孔瑞图的尸身去山东曲阜，若是孔府那些老不死的还不让他进孔林，本王就派兵北上。就算屠光了孔府的人，老子也要让孔瑞图的尸身埋入孔林。”
洪承畴一惊：“郑亲王，不要无端杀人。”
济尔哈朗摇头：“不是无端，是那些汉人心术不正，不存感恩。”
济尔哈朗慢慢说道：“当年我大清五入中原，整个山东屠戮殆尽，只有曲阜没有派兵，而且礼遇有加。就是因为孔瑞图说，曲阜是他的老家，孔府是天地圣人的住所，不能去杀戮。为了曲阜不被杀戮，孔瑞图散尽家产，使尽全身解数，只为去见太宗皇帝（皇太极）一面。太宗皇帝那时候才知道孔夫子是山东曲阜人，对于孔瑞图的主张予以同意。而孔瑞图又在大灾年亲自将粮食送到曲阜，以保证孔府及曲阜百姓存活。这一切孔瑞图做出来并没有奢望求得回报，此刻他已经死了，难道不能落叶归根吗？”
孔四贞已经哭得梨花带雨：“王爷，别说了。”
洪承畴心中虽有疑惑，还是问出来：“王爷知道的真仔细。”济尔哈朗看了一眼他：“是啊，孔瑞图的路子，就是找本王啊，本王当然清楚啊。要本王说，孔瑞图对大明做到仁至义尽。”
洪承畴听着济尔哈朗慢慢说着：“孔瑞图以前跟着毛文龙毛帅，对我大清是个心腹之患，就和现在大同姜瓖对*一样。有了毛帅驻守皮岛，大清不敢前进一步。但是袁督师杀了毛帅，我军就能长驱直入。但是大明没了毛帅，应该想办法补救，毕竟袁督师在北京城下与我大清血战，勇将一员。结果大明不久又把袁督师杀了。大明前前后后杀了多少能臣大将？从熊廷弼开始，到最后你洪彦演，中间有多少兵部尚书是死在牢笼的？孔瑞图逃到山东，也想办法希望重回大明，孙火东（孙元华）为此还丢了性命，因为崇祯皇帝还要杀孔瑞图。当时孔瑞图如果不投降我大清，还是一条死路。就和你洪督师当时在松山坚持半年，对大明可谓仁至义尽。实话和你说，若你洪彦演逃当时回大明京师，等待你的还是死路一条。松锦大战失败，除我大清，天下虽大，也没有你一条活路。”
洪承畴不愿多说，只是低头。
“你们大明的人，刻薄寡恩，和大明太祖朱元璋一样！”济尔哈朗盯着洪承畴，桌上红烛一闪，洪承畴打了一个冷战。
“来来，吃菜，本王预备的菜不怎么好。其实本王也不懂菜，但是当今圣上很会吃饭，他曾有书信给本王，说已经做好北方菜系五十四道，还想做南方菜系五十四道，和在一起，叫做满汉全席。”济尔哈朗拉着洪承畴：“你看本王与你，吃的一样，做的事情也差不多，朝廷制度几乎完全一样，你说满汉哪里有区别？”
洪承畴接过济尔哈朗夹过来的菜连忙感谢，洪承畴长叹：“满汉差异，其实也就是规矩更大一点。”
济尔哈朗点头：“是啊，我大清，规矩自然比大明要严一些。比如我们朝的君位继承，比起大明，就要简单得多。因为你们汉人都认为那是我们满人的事，也都不上心，因此朝政比起你们大明简单得多。比如那范文程，我大清汉臣第一，但是在君位继承问题上几乎一言未发，因此汉人也就没一个人插手，整个局面就比较简单。”
洪承畴暗自哀叹，万历皇帝的继承人问题，几乎就耗尽了大明的全部元气。济尔哈朗所说的，某个角度是正确的。
济尔哈朗继续说道：“本王老了，话有些多，你们别介意。本王今日让你来看四姑娘，就是希望你们好好干。我们满人善于打仗，你们汉人善于种田，我们要好好合作。”
孔四贞吸了一下鼻子，眼角还带着泪：“王爷种了一辈子地呢。”济尔哈朗一笑：“四姑娘，你以为种地就死在田里刨食？那是乡巴佬，是田里的鸡。做大事，怎么能那么简单？”
济尔哈朗收起笑容，对洪承畴说：“最近皇父摄政王要求本王推荐一些人到北京，你应该听说了，本王希望你也能北上。”
洪承畴连忙推辞：“小人还在守制，家父丧事还未到期。”济尔哈朗一笑：“那就夺情，本王要你去北京干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洪承畴不解的问。
“打通漕运。”济尔哈朗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：“北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，活的人也都没了半条命，哪有人来种地？种地这事不是吹牛，需要塌下身子去干，这件事本王最清楚。如果不把江南的粮食运过去，北方就会死更多人，而且大多是老百姓。彦演，你可愿意为天下人做这件事？”
洪承畴双膝跪地：“小人，万死不辞。”
济尔哈朗一把拉起他：“本王作为一个种地的老头，做不了大事。你不要谢本王，要谢就谢皇上，他以前小的时候吃过清水大米，那是咱俩一起种的。”济尔哈朗似乎回忆到很久以前：“其实皇上从小就爱吃，他那个时候就说过，他希望天下所有人都能吃上米。漕运在崇祯朝就断了五年，但是一直没人管。李自成在北京城抄出七千万两白银，那些人没钱给崇祯皇帝守卫京城，没钱修复漕运，却有钱给顺贼。漕运断绝到现在已经十年，我朝不是不想管，是没有能力。为此姜瓖都开辟了海路，可是孔瑞图不在，海运本王实在不放心，只好按照皇上的意思做漕运。彦演，这个事情，本王能替天下人寄托给你吗？”
洪承畴抱拳：“定为王爷分忧。”济尔哈朗一摆手：“是替皇上，不是替本王。皇上喜欢吃个什么好吃的，上行下效，民间特产不就能依次南北通达？其实你要帮本王，就帮本王安慰这个孙女。漕运必然过山东，若是曲阜那些脑筋不转的人为难四姑娘，你给本王带漕运兵前去说理去！”
洪承畴看出来济尔哈朗眼中的杀气，连忙应酬道：“喳。”
济尔哈朗似乎一下子也老了，呆呆的望着前面：“瑞图啊，本王能为你做的，就只有这么多了。本王知道你以本宗孔氏为骄傲，也希望能够百年后埋入孔林。眼下天下大乱，正巧山东在本王控制下，本王就遂了你这个愿，让你九泉之下有知。我大清不同于大明，最重视德才兼备的人。瑞图啊，可惜你走得太早了，本王还没吃过你引以为傲的孔府家宴，还未来得及向皇上禀报孔府家宴啊！”
说着，两行热泪从济尔哈朗的眼角流了出来，落在济尔哈朗洁白的胡子上。孔四贞再也忍不住，趴在桌上痛哭不已。洪承畴已经愣了，他已经分不出济尔哈朗是故意拉拢，还是真情流露。孔府家宴乃是天下仅次于皇家宴席的这个秘密，是孔氏家族的秘密，寻常人是不知道的。济尔哈朗竟然知道，再想到济尔哈朗一定要让孔有德进入孔林，洪承畴仿佛明白了什么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