屠戮既毕，李成栋对诸将说：“如今主帅新丧，进取已不可图。先退回徐州如何？”李本深道：“好啊。史大人是督师，看他怎么区处。”几万大军遂又重返徐州。由左升之前往扬州向史可法详细汇报。
史可法接到噩耗，呆了半晌，方流泪叹道：“中原不可复矣！”侯方域劝道：“高杰轻进寡谋，致遭暗算。他虽死，部众不减。督师须赴其军中，稳定人心。”
左升之看可法一脸沮丧，进言道：“他是为许定国所害，许贼投降清人，只要善于疏导，自能使高军替朝廷守北。”可法叹息不语。
消息报到南京，弘光对马士英说道：“高杰这人无人臣之礼，曾在皇宫中走马。他死了，好事也。”马士英道：“陛下不可胡说。兴平伯死于国事，需要安抚其家人部众。当予赠谥，荫其子入国子监。臣思量他的部属六七万人，不可不收。我当派人掌其兵权。去迟了，只怕被其余三镇瓜分。”阮大铖此时已升任兵部尚书，在旁轻描淡写道：“史大人是督师，他可要着忙了。”
却说史可法哀思一日，乃北上徐州，前往高军营中。
李本深、李成栋、高进库拥高杰妻子邢氏出辕门相迎。可法近前道：“高帅不幸，大明不幸。请诸位节哀。”诸将道：“让大人多忧了。”邢氏其实就是李自成先前的妻子，当时着了素服，抱着幼子轻轻泣道：“史大人要替妾身做主。”
史可法携史德威、左升之、侯方域数人入了营内。在正堂祭了高杰衣冠遗像，史可法振声道：“高杰吾弟，你且安心升去。汝之忠心，朝廷嘉之；汝之遗属，朝廷抚之。神州匡复大业，汝其佑之。”
祭礼既毕，邢氏设宴相谢。宴上，可法寻机说道：“本督闻大军在睢州屠城，此实不可取。念各位将军心怀激愤，且不咎之，以后当严于约束部众。此外，一军不可无统属，我将启奏圣上，立兴平伯之子高元照为世子，擢李本深将军为提督，李成栋将军为徐州总兵，其余将官各有升迁不等。”说完，比较满意的看着众人。
诸将都说道：“谨遵督师教谕。”邢氏也道：“妾替儿子深谢督师之恩。”离席即欲下拜。可法急忙将其扶起，“夫人不可如此！可法所行乃当行之事，如何能受你之拜？”
邢氏低眉道：“督师实是好心。妾还有一事相求，万望您不要推却。”“夫人说便是。可法若能办到，决不推辞。”
可法正奇怪她能说出什么来，不想邢氏下面的话却吓了史可法一跳。“妾知大人并无亲子，妄自高攀，想令大人收我儿兴平为螟蛉，不知大人……”
可法顷刻色变，摆手道：“其他尚可说，此决不可以！”邢氏大窘。可法知道语重了，劝解道：“可法虽无亲子，德威即同我亲子。再说我家夫人未必同意，可法不敢答应。”
李成栋旁边劝道：“史大人，别人家儿女成群，你却收不得两个义子？莫说您家夫人不同意，您不当是惧内之人。”
李本深加火道：“史督师，这是美事，莫要相拒。”高进库则说：“大人，不用多说，只管受拜就是。”
邢氏即扶着高元照的肩要他下拜行礼。可法脸面通红，言语支吾，直往后退。李成栋与高进库便左右来拉他。可法遂绕着一根柱子避让。李本深趁其不备将他拦腰抱住，可法挣脱不开，又不好太过发作，只得叫道：“且容我回去告诉夫人，再行答复！”
侯方域见可法受困，忽然灵光一闪，说道：“各位不要勉强督师。督师若有不便，别有一人可以相替。”
众人皆问：“何人？”侯方域道：“是监军太监高起潜。”
众皆愕然。可法如寻到了生路，赞道：“甚好！他姓高，你亦姓高，他是朝廷信臣，你是元勋之子，你拜他作义父，可不强过可法？”
众皆默然。高进库道：“不要说笑！这实是掉架子的事！不能干！”可法道：“不是说笑。正两全齐美。”李本深道：“史督师不受便罢了，何必找个太监来？”
李成栋道：“不是姓高就成的。大人终还是低视我们一等呢。”可法语塞。邢氏道：“大人若真如此想，妾便谢了。大人为天下望，妾母子终究不应高攀。高监军虽是太监，也不屈辱了我流寇之家。”
可法心中确是嫌高杰乃流贼出身，所以才坚决不肯答应。此时被点出来，十分难堪。乃叹息道：“你们不要误会。可法并无外意。好，明日我即请高监军来，成此礼数。”
众人怏怏而散。
次日高元照拜高起潜作了义父，可法欲回扬州，留李成栋率部留守徐州，李本深等齐回瓜洲。
却说可法将返时，徐州百姓群集路上，多人跪于马前，请可法发兵收复中原。可法长叹道：“我非不愿，奈何新丧重将，宜休整再图。”
众人喧嚷，忽然其中一名士子立起身昂首道：“大军若能东征山东，西征河南，天下英雄将群起而响应。最不济，督师也当亲留徐州，为河北之望！若一意退返扬州，不惟中原不可复，偏安也恐不得！”
可法叱道：“你是何人？在此谣言！”该人道：“我不过鄞县一个平凡举人而已。督师身肩大明国祚，驭数十万甲士，万不可半途而废！”
可法祥视此人，年纪不过二十三四，带方巾，着绛衫，阔眉深目，直视自己。忽而双手抱拳，拜伏于地道：“督师肯回马北征，小民张煌言愿在此投军。”
可法沉静一阵，道：“你是文人，家又在浙江，暂且回去吧。本督答应你定会北征，只是如今时机不到。倘你不愿回去，不如且做我的幕僚。”
张煌言脸颊一鼓，眉头紧攒，摇头叹息道：“明年今日，不知督师何在？”起身走出人群。
史德威怒道：“这厮无礼甚！我去拿他。”可法止住道：“让他去。他并无过。张煌言，本督记住了。”
时人有《惜扬州》诗单记可法南返之情状云：“左右有言使公惧，拔营退走扬州去。两河义士雄心灰，号泣攀辕公不驻。”
且放下可法这边，单讲西安那头。多铎与阿济格在西安休整士卒到二月初，闻得李自成还在河南，史可法却已退回江淮了，两人笑说道：“李闯与南明还须我弟兄二人分路讨平。再看谁先得胜班师。”
初八日，就有睿亲王多尔衮的两道谕令由北京传来。一道给多铎的道：“谕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多铎曰：闻尔等破流贼于潼关，遂得西安，不胜嘉悦。尔等相机即遵前命趋往南京。大丈夫为国建功正在此时，汝其勉之。其随英亲王、豫亲王之汉军自固山额真、梅勒章京以下兵丁、绵甲、红衣炮均分为二，著英亲王、豫亲王各行督领。若相去已远，可仍如旧。现今流寇余氛，责令英亲王等追剿。”
另一道给阿济格的道：“谕靖远大将军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曰：尔等自京起行在先，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等起行在后。今豫亲王等已至潼关，攻破流寇，克取西安，尔等之兵未知尚在何处。此皆由尔等枉道越境，逗遛故也。今已命豫亲王恪遵前旨，往定南京。尔等可仍遵前旨，将流寇余孽务期剿除，以赎从前逗遛之咎。勿以流寇已遁，西安既平，不行殄灭，遽尔班师。”
阿济格不悦道：“我只是慢了一步，王弟竟这么说我。罢了，此番绝不会让兄弟你占先了。李闯逃到天涯，本王誓追他到天涯。他不死，本王不休。”多铎笑道：“哥哥能耐，弟还不知？但李闯只剩残兵败卒，南明地广人众，打起来方显困难，不若你我弟兄换了来打，让你成大功，逞雄风怎样？”
阿济格道：“王弟谕令已下，怎么好改？还是各自整兵便是。你觉李闯易打，我让你三月也无妨。”
多铎道：“不必不必。弟戏言而已。”
二月十四日，多铎点起大军八万，辖下满将尼堪、博洛、图赖、拜音图数十员，汉军八旗孔有德、耿仲明两王所部，齐离西安，出潼关，入河南，指南京。
数日之后，阿济格将那西北事物俱交由陕西总督孟乔芳来料理，自提八万大军入河南来追寻那李自成余部。其辖下将领、器械与多铎相当。
不知南明与李自成当得当不得，且看下回分解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