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当时左不渝、方以智、张家玉、吴易四人逃出京城,一路上过县经府,从直隶到豫鲁,地方大多被大顺占了,也有大顺派了一两百人就据了府衙的,无人敢抗。
曲折走了十多日,这日,几人行到一处树林。松木笔直,榆木连荫,杂花生树,鸟影浮掠。看官知道,这树林就是当时左升之所行过的。几人哪里知道内中如何,提着包裹,背着物件,慢吞吞的走入。
似乎行了一里多路,道旁灌木多起来,大树稀了些。忽然前面走出一个人来,几人仔细瞧去,看他模样三十上下,一脸憔悴,衣服虽是绸缎,却甚显破旧,边走边绊,到了几人面前,抖着嗓音说道:“各位兄台不要前去了,前面有盗匪!”
方以智道:“阁下你被劫了?”张家玉道:“看这模样,还用问吗?老兄,里面多少人?”
来人道:“约有十来人。凶神恶煞,你们去不得。”
不渝道:“就别寻出路好了。兄长可与我们同行。”
来人失声道:“可怜我祖上留下的宝物是不能有了。”不渝问道:“什么宝物?”
吴易道:“不如进去,打散蟊贼,缴回被掠财物!”家玉道:“甚好。我去。”以智道:“算我一个。”不渝笑道:“我不会武,去了不中用。你们也不要去。咱告官府去。”说完又道:“惭愧啊。哪里有官府呢。我还是和你们去,你们要轻些。”
那人道:“几位仁兄,只怕敌不过他们,反害了你们。”家玉道:“不较量一番,哪里知道就敌不过?”
言完,几人寻了几根长短棍子,就奔进林子去。那被劫的人也跟在后面。走着望着,一面大声叫嚷。果然引出十几个匪人,大摇大摆出来,提着刀斧,各个冷笑。
不渝仔细看,带头的那人二十余岁,脸面清秀,穿着布衣,衣服束扎的紧,手中持着一条哨棒。那人笑道:“以为来的是官兵,我好杀个尽兴。竟是几个村夫,留下财物,捡命去吧。”
张家玉大怒道:“区区山贼,也敢猖狂。老子横走江湖之时,哪有你的身影?”
那人呵呵笑道:“大爷入行尚浅。你自然不知名号。吃了我一棍,你想忘也难!”
张家玉道:“你敢与我单挑吗?”那人道:“说什么话!你们一道来!”
吴易已是跃出,举棒当头一劈。那人缓缓一让,一手抓住吴易的棍身,一发力,折作两截,轻起一脚将吴易踢开。口中道:“你还差得远!”
吴易爬起,丢掉半截棍子,左右挥拳。那人也撇了哨棒,腾挪躲闪,瞅个空,一巴掌扇吴易脸上,见吴易不退,挥一拳打中他的鼻梁,血立时流了一截。
张家玉大喝而出,也赤手空拳来斗贼首。两人这一斗,一进一退,拳来腿往,十分耐看。家玉身上挨了七八下,贼首也中了两拳。又斗半盏茶功夫,家玉下风尽显。吴易、以智都来助战。众贼人却不上前帮忙。
打了好大一会功夫,三人各自受伤,以智更是吐了血。那贼首精神抖擞,丝毫不见怯。
不渝在旁边急得慌,细细瞅地上,捡了块石头,悄悄上前,欲砸那人。不想贼首早瞥见了,反手一拳,打在不渝额头上,生生的疼。不渝弃了石头,弯下腰抱头喊痛。
那人大笑:“他们好歹能和我过两招,我看也都勉强算是好汉。你这撮人十分差劲,想背后伤我!却不经打!起来,你不起来,我打死你!”不渝道:“你才是撮人。不能打才用石头。能打早打落你的门牙了。我不起来,起来给你打,我又不傻。”
贼首笑道:“你说话倒是有趣。打了许久,我来问你,你们是有钱人不是?”不渝道:“还算有生活。”那人又问:“你们和官府什么关系,往南去做什么?”
不渝道:“去南京。天下乱成这样,我们要去见史公可法尚书。”
贼首疑惑道:“史可法我是知道的。如此你们也是官儿一路的了。我不劫穷人,专劫官商。因知道你们也落难,丢下财物,你们去罢。”
不渝道:“盗亦有道。你是有道的盗了。国家危难,你不要做贼,报效朝廷吧。”
贼首笑道:“你是白痴啊!老子本来有座山庄,衣食无忧,每日愉快过活,不爽的时候出来打猎,贼匪撞上我是他晦气。不想来了甚么个高杰总兵官,到我庄上收我钱粮,占我庄园,老子敌他不过,索性带兄弟出来做贼了。又招了山贼,自此与官兵誓不两立。你再多说,惹我杀心,真要你等的性命!”
以智努力站起道:“绿林好汉,你不知高杰此人本是流贼出身,其劫掠百姓非朝廷能容,你何必走上这条路?坏了祖宗名声。你的功夫若能为咱大明所用,未必一个总兵所限。”
贼首道:“小的们过来,取了这几人的包裹,银两。”朝地上啐一口唾沫,叫道“你这三寸烂舌,也要说动我?朝廷都要亡了,还来管军头?爷爷又不肯干那跋扈的事。不过,你若能使朝廷斩了高杰,还我家产,我或能考虑替朝廷卖力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走了。张家玉在后急问道:“留下姓名再走!”那人朗声道:“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姓赵名烈,字敢之。也不怕你们寻人来捉我。”
几人看贼匪们扬长而去,各个愁眉苦脸。以智道:“那贼有手段。如今连我们也被劫洗了,可如何是好?”吴易道:“我的脸疼得厉害。逃难也能被人打成这样。惨,惨!”
不渝道:“此人毕竟不是恶人,还留了我们性命。”家玉依旧坐在地上,气道:“学艺不精,可怜可恨!”
那先被劫的人走近道:“对不住了各位。使你们也受累了。”以智问道:“不说这些。你且告诉我们你的名字,又为什么缘故南下。”
那人道:“惭愧。还没有说呢。在下姓张名同敞,字别山,湖北江陵人。早先做过诸生,后来蒙先帝恩情,授我中书舍人。本来朝廷令我去慰问湖广诸王,未出京城,闯军已入。痛哉!”言未毕,双眼朦胧,以手拭泪。
以智忙道:“张同敞?你可不是张首辅的曾孙!早闻大名,失敬失敬!”
不渝道:“原来是名相之后,我等都失礼了。”张同敞道:“哪里哪里。”不渝等都作了介绍。同敞说曾祖父传下的宝玉被劫了,不渝方想起包裹里有皇帝赐的蟒袍玉带,不由怅然。
书中交待,张居正,乃是有明以来权势最重之大学士。隆庆帝崩后,万历前期担任首辅十载,革除积弊,大力倡新,时人誉之中兴名相。张同敞,身为张居正的曾孙,所以能受到世人的特别尊重。
却说几人身上都无银两,只好夹在南逃的人群中,沿路乞食。好歹离南京已不远,忍饥挨饿十一二日,行到了南京城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