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不欢而散。如此一来双方几乎是撕破了脸皮, 不过是碍着安庆帝, 才勉强维持了仅剩的一分面子情。萧止戈厌恶太子已久, 也无意再与他弯弯绕绕打机锋,直接带着安长卿离开。
二人一走, 太子脸色就彻底阴沉下来,他盯着安长卿的背影,神情不定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。
太子妃循着他的视线看去, 又无声敛眸, 手掌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,却没有多言。
私底下,太子素来不喜她过问太多。
在亭中站立良久,太子方才压下了心中怒意, 重新换上一副端和面孔, 对太子妃道:“这几日累着你了, 你先回去歇息吧。晚上不必等我,我歇在携芳院。”
“是。”太子妃福了福身, 又温顺道:“林氏的伤还未好利落,怕是不能伺候殿下。妾叫新进的美人去携芳院伺候?”
“就林氏吧。”太子眼中闪过压抑的戾气,嗓音却温和道:“孤会注意分寸的。”
“是。”
***
东宫小聚之后, 太子与幕僚们密议一番后,深觉得萧止戈此人心思深沉,又手握重兵,决不能再留。便暂且将三皇子抛在一边,先全力对付萧止戈。
朝堂之上, 韬光养晦许久的太子一党开始有了动作。
——朝会上,御史李贡上奏:如今邺京城内流言四起,坊间百姓都在传北战王妃乃下凡仙人,一个个将北战王妃奉若神明,甚至还要为王妃立生祠供奉香火……李贡显然酝酿已久,字字句句都在挑动安庆帝的情绪。最后直言这背后必定有人煽风点火,妖言蛊惑百姓,所图甚大,陛下不得不防!
嘴上说着请陛下彻查,肃清流言,务必要揪出背后指使之人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,他数番含沙射影,分明意在北战王。
□□羽纷纷出言附议,请安庆帝下令彻查幕后之人。
以三皇子马首是瞻的一众官员谨慎地保持了沉默,虽不明白太子怎么忽然调转目标开始对付北战王,但不论结果如何,于他们都是有益无害,便纷纷作壁上观。
剩余中立派不愿搅合到两位皇子的争斗之中,也聪明地保持了沉默。
龙座上的安庆帝面色瞧不出喜怒,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了转,看向萧止戈:“你可有话要说?”
众人目光顿时凝在萧止戈身上,从方才开始,萧止戈就未置一词,倒越来越不像脾气暴戾的北战王了。众人屏息凝神,等着听他如何辩解。
却见萧止戈上前一步,面容沉肃看向御史李贡:“御史大人觉得这幕后之人散播这番流言目的为何?”
那御史对上他沉静目光便有些闪躲,接着又想起自己身后站着太子,腰杆又挺直起来:“自然是哄骗百姓,蛊惑民心,为自己造势。”
就差指着萧止戈的鼻子说北战王散播流言居居心叵测意图篡位了。
“哦?那造势目的为何?”萧止戈步步紧逼。
“这……这自然是幕后之人才知,等将人拿住,自然便见分晓。”
李贡到底还有脑子的,言官可以弹劾,却不能捏造诬陷。他总不能直接说萧止戈想给自己争储造势铺路。别说安庆帝还在龙座上坐着,争储之事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。就说北战王身为皇子,他小小御史无凭无据,若是敢将心中猜测说出来,就等同构陷皇子,等着他的只有大理寺的邢狱。
然而他不说,萧止戈却替他说了。
“这坊间流言,北战王府获益最大。在御史大人眼中,怕是本王嫌疑也最大?”
御史没接话,却也没反驳,这话是萧止戈自己说的,却不关他的事了。
然而萧止戈却丝毫不见气虚,竟然一拂衣摆跪下,对安庆帝道:“御史觉得坊间流言乃是有人煽风点火刻意散播。然而儿臣却觉得,这乃是百姓有感恩之心。虽然言辞略有夸大,但北战王府受之无愧,北战王妃更当之无愧!”
话语掷地有声,惊得一众朝臣倒吸一口凉气。
安庆帝语气微沉:“哦?”
萧止戈毫不退让,当堂列数安长卿所做之事:“庆历十五年初雪灾,王妃广建粥棚,发放冬衣,使无数受灾百姓有屋可栖,有衣可穿,有粥可食。”
“同年三月,雁州战事紧急,前太府寺卿克扣粮饷,致使雁州将士陷入粮草断绝困局。又是王妃筹集四万石粮草,亲自送往雁州解了燃眉之急。”
“五月,北狄围城不退,为解困局,我率兵偷袭北狄王庭。北狄阵前散播我身死谣言,又是王妃与雁州将士死守城门,更不顾安危亲上城墙鼓舞士气稳定军心……如此方等到我大破北狄王庭,彻底铲除了北狄这个心腹大患。”
萧止戈目光扫过众人,寒声道:“所说这桩桩件件,虽王妃不欲邀功,但百姓知恩图报,感念王妃善举也是人之常情。怎么到了御史口中就成了受人蛊惑了?”
“还是诸位大人觉得,自己比王妃做得更好?”
众人面露讪色,讷讷不言。先前还腰杆笔直的御史也悄悄缩了缩身体,没敢接话。
安庆帝原本面色有些不虞,但听完萧止戈所说的这些事后,再生气便有些底气不足。而且他如今正需要二儿子来制衡太子,自然不能叫他落了下风。
“北战王说得不错。王妃嘉言懿行,堪当表率。你们不学着点就罢了,还要恶意揣测。御史李恭,念你初犯,便罚俸半年,回去静思己过。”
说完又吩咐随侍的大太监:“另再送一份赏赐去王府,以示朕之嘉奖。”
如此这事便算是揭过了。一边敲打一边安抚,皇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。
萧止戈带着诸多赏赐回了王府,而太子东宫,盛怒的太子红着眼恶狠狠砸了茶杯,神色扭曲可怖。
伺候的宫人惶惶不敢出声,闻讯而来的太子妃挥退了下人,上前柔声安抚:“不管陛下心里怎么想,只要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在,没人能撼动东宫,太子何必生气,小心气坏了身子。”
“蠢妇,你懂个什么?!”
太子怒意未消,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耳光。犹不解气,又狠狠踹了一脚。太子妃脸色一白,却不敢出声,只蜷着身体护住小腹。
见她倒在地上起不来,太子被怒意充斥的头脑方才恢复了清明——这是太子妃,不是别的阿猫阿狗。
脸色变了几变,他才又换上一副温柔面孔,将人扶起来道:“是孤失态了,可有伤着哪里?”
太子妃脸色惨白,却依旧温顺地摇摇头:“不曾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太子温柔地笑了笑:“若是不舒服,便请太医来。孤去携芳院散散火气。”
***
察觉了太子的针对,萧止戈也不会坐以待毙。他早就派人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,但凡有异动,他都能及时知晓,早做准备。
御史弹劾不过是个开端。安庆帝责罚了御史李恭,无异于当着众朝臣的面打太子的脸。以太子的性情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萧止戈便是要逼急他,他越着急,露出来的破绽便越多。
不过几日,盯着东宫的探子便带回了两个消息。一是东宫守卫戒严,太子又数次召集幕僚议事;二是前日半夜,东宫有人鬼鬼祟祟地去了城外义庄,探子跟去一探究竟,发现他们送了一具女尸过去。那女尸被剥去了脸皮不辩样貌,浑身布满鞭笞和火灼伤痕,情状十分可怖。只是义庄那边动作十分利索,不等探子继续查探,便将女尸丢进火炉中焚毁了。
萧止戈眯起眼睛,东宫半夜运出去的女尸?
身上有鞭痕和烧伤,那多半是生前被虐待过……死后还如此谨慎地毁尸灭迹,人选除了太子不做他想。
太子是正宫嫡子,在人前向来清风朗月,尽显一国储君的气度。虽然能力并不算出众,但办事也没出过错漏。加上他一向表现的脾性温和,又与太子妃夫妻恩爱和睦,也从未被人质疑过品行。因此在激起南地民怨之前,他的名声还不错。至少从没被人抓过错处,储君之位坐得稳稳当当。
然而他记得安长卿曾说过,在他的梦里,太子是因德行有亏被废的。
原先萧止戈还想不通,太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惹怒安庆帝被废黜,如今探子带回来的消息,却叫他抓住了一丝线索。
东宫,被虐待致死的女尸,还有焚尸十分利落的义庄……串联在一起,叫萧止戈有了模糊的想法。
手指敲了敲桌面,萧止戈脸色不太好看:“加派人手盯住东宫,另再派人手去查一查义庄。”
探子领命而去,萧止戈却又在书房中待了良久方才起身离开。
安长卿见他一脸不快地回来,随口问道:“怎么又黑着张脸?”
萧止戈顿住脚步,凝视他良久。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。心中猜测太过龌龊,他不想污了他的耳朵。舒展了眉峰,萧止戈道:“东宫又有动作,我再给你加几个护卫,日后出门带上。”
安长卿惊讶一瞬,看着他认真的表情,便没有拒绝,只咕哝道:“这天子脚下,太子总不敢对我这个北战王妃做什么吧?”
“他最好不敢。”萧止戈面色阴鸷地说了一句,之后便打住。只道:“我怕他狗急跳墙,拿你做人质威胁我。”
安长卿想想也是,他们与太子早就是不死不休。而且他总觉得太子这人怪异的很,谁知道逼急了会做什么,多做防范也没有错。
四月里,残冬的寒意尽散,已隐隐有了初夏的光景。轻薄的绫罗锦缎逐渐换下了厚重棉衣。
雁州那边也来了信,齐巍说去岁的甘薯已经开始育苗,等幼苗长成便能栽种。雁州下头各郡县也都在推广种植,今岁的种薯多,等到了七八月收获季节,便能迎来大丰收。再也不必为粮草不足发愁了。而后又一一详述了雁州其余诸事,安长卿二人不在雁州,齐巍便按照先前制定的章程,和其他官员商议着来,如今倒是一切安好。
书信末尾,齐巍还酸溜溜地告状,说如今女学越办越大,安娴钰升任副院长,颇受百姓赞誉。城中不少人家都遣了媒人上门说亲,还有浪荡些的公子哥凑在女学门前想献殷勤,但是都被安娴钰毫不客气地拒了。只有那个闷不吭声的周鹤岚,人不在还每月按时往女学送东西,从笔墨纸砚到裁衣布料……一看便是没安好心。就三月里还回来了一趟,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阴谋诡计,哄得安娴钰休了假,同他去城中闲逛,惹得无数爱慕者伤透了心。
齐副将语气看起来又酸又气,力道大的笔迹都透过了纸背,搜刮着他腹中为数不多的墨水狠狠地给周鹤岚上了一回眼药。
安长卿看得失笑,又提笔一一给他们写回信。
四月里没什么大事,就连太子那头也没再有什么动作,倒是难得过了一阵安生日子。只是好景总不长,这日萧止戈下朝回来,便告诉他禹州出了事。
——有人揭发归德将军舒聆停与西蜣暗中往来,意图谋反。
揭发之人是禹州参军,乃是舒聆停的心腹之一。他带着舒聆停与西蜣的来往书信,一路躲避追杀方才逃回了邺京。之后马不停蹄地被人护送进了宫,面见安庆帝陈情。
安庆帝大怒,先把将将得知消息的舒贵妃与三皇子幽禁了起来,而后又在朝会之上商议,要派人彻查。若是舒聆停当真敢勾结西蜣意图谋反,那便立斩不赦。
安长卿心中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:“派谁去?”
“护送参军进宫的,是太子的人。”萧止戈道:“太子这是自己不想动手,便设计挑着我跟舒聆停对上。”
今日朝堂之上,众人为派谁去争执不下时,便有人举荐了他。
舒聆停掌禹州兵马,又是舒贵妃之胞弟。不管他是不是心存反意,这趟差事都不会好办。
众人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,推来推去,竟然发现北战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,于是纷纷附议。
就连安庆帝也觉得如此,他深怕舒聆停当真有反心,真打起来会波及邺京,因此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了萧止戈为钦差,命他前去禹州彻查此事。
作者有话要说: 喏喏:狗*太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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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非常生气甚至说了脏话的喏喏,得用十包松子糖才能哄好的那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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