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岸边, 眼看着水上细雨朦胧,在平静的水面上画出一圈圈波纹。
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, 湖面上的众多画舫渐渐散去。站在凉亭中, 秦诺凭栏而立,感受着微风细雨。
眼前乱局,便如同一重重迷雾, 让人看不透, 摸不着。
便是江山为聘, 他也不能辜负霍幼绢, 做负心之人。
正想得入神, 李丸急急来报, 有贵客上门, 已经在自家王府里等候良久了。
什么时候自己的生意也变得这么好了?贵客轮番上门。
骑着马匆匆返回王府, 将缰绳甩给旁边的侍从,秦诺快步走进正厅。
看着坐在那里安静品茶的少年,他只觉一阵恍惚, 两人明明不久之前还见过面,此时再见,竟然好像隔了许久一般。
秦泽依然是俊美贵气的模样,只是比往日多了两分沉静。便是这两分沉静,让眼前人原本故作少年老成的气度,变成了一种真正的成熟。
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淬炼的树苗,终于长成为参天大树的成熟感。
见到秦诺进来,他起身, 含笑招呼道:“九哥。”
明明已经枯坐等待了一个下午,少年脸上没有丝毫不耐。他冲着秦诺躬身行礼。
看着深深弯下的腰肢。秦诺有些愣神。两个人相处这么久,秦泽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如此恭敬过,更别说刚才那一声温和之极的九哥。以前让他叫一声,都要自己百般纠缠呢。
心中感慨,秦诺含笑扶着他的手:“十弟,难得你今日上门,怎么如此客气起来?这般大礼,我可承受不起。”
“九哥又笑话我了。”秦泽顺势起身,拉住秦诺的手,“弟弟我今次上门,是负荆请罪的。”
“罪从何来?哥哥我倒是不明白了。”秦诺睁大了眼睛。封王之后,自己的演技好像也提高了不少。
“九哥就别打趣弟弟我了,今次上门,我是诚心诚意请罪来着。”秦泽苦笑,“之前林嘉诬陷哥哥一事,是他思虑不周,实在罪该万死。还请哥哥原谅。”
“弟弟今次上门,一是为了他请罪,二是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将这件事情与九哥解释清楚。”
“其实事情还是要从七哥他那边讲起。”
秦诺心神微动,面上还是一片惊讶,“怎么事情又牵扯到七哥了。”
秦泽笑道:“其实林嘉他一开始就不认为此案与九哥你有关,唉,天下有谁会笨到用刚买来几天的新船来贩运兵器这种违禁品的?”
“只是此案扑朔迷离,尤其幕后之人敢借助九哥你堂堂亲王的船只动手脚,必定是朝中重臣或者掌权势力。所以林嘉设了一个局,故意假装自己失踪灭口,表面上罪名是要栽到九哥你头上了,实则是逼幕后之人尽快浮上水面。林嘉也知晓,此计大大对不起九哥你。唉,若要我知晓,必不能同意他行此阴险计划。”
“哪里知道,九哥你雷厉风行,尚未等幕后之人按耐不住,你就已经将林嘉给找了出来……”
秦泽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,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完美的愧疚和遗憾。
“让九哥误会是弟弟我暗中指使了此事,弟弟真是无法忍受。身在皇陵别庄,消息闭塞,生活孤单,但唯有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忍的,若九哥因此而误会我,弟弟真是万死难辞。”
若是头一次听到这复杂的内幕,秦诺必定是懵逼的,但已经从裴翎那里知晓了事情的真相,秦诺如今的反应便平淡多了。满脸疑惑地问道:“可是刚才你又提起七哥,此事与七哥又有何关系?”
秦泽叹了一口气:“九哥你是如何断定林嘉的幕后之人是我的?”
秦诺话语一顿。
不等他回答,秦泽继续道:“是七哥之前跟你告状,说林嘉是我的门人吧?可能还会提起我的外公,如今转任了刑部尚书。说什么刑部是我秦泽的天下之类的?”
“呃……”秦诺没有答应,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秦泽答案。
秦泽苦笑一声:“由此我便能够肯定,此番兵器走私一案,真正的元凶便是我们的七哥。否则,何至于如此污蔑弟弟我?”
“况且之前九哥你名下的商铺和船只,应该都是七哥他介绍牵线购买的吧?想要从中动手脚简直太简单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秦诺脸上流露出慌乱而难以置信的表情,“七哥与我向来亲厚,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害我。”
秦泽冷笑一声:“九哥你心性温和纯正,哪里知晓七哥的冷酷之处。我也是这些日子在皇陵别庄中住得久了,一个人的日子里多想多思,才慢慢发现,兄弟之中谁是真情,谁是假意。”
“七哥他性情贪婪,什么银子都敢赚,他之前就跟三哥交好,这批兵器等物多半是之前三哥留下的,被他抢先一步偷偷弄上了手。自己运送怕留下痕迹,便托了你的船只行事。”
“九哥,以前对你多有不敬,都是弟弟以前年纪小,不懂事。”一边说和,秦泽再一次弯下腰,深深地赔礼道,“只希望九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,原谅弟弟我。无论是以前,还是这一次的失误。”
秦诺无奈地上前,再一次扶起他。戏都演到这份儿上了,他还能说什么。
“十弟,你今日说的关于七哥的消息实在太复杂,我得细细查证才能相信。至于咱们小时候的事儿,兄弟们之间开玩笑来着,何必再提少年时候的荒唐事儿呢。”
秦泽笑起来:“多谢九哥了,我本来还想着,若你生气,便打我两下也没关系,以前九哥你的拳头,我还记得清楚呢。”
“哈,十弟,你真的变了很多呢。”秦诺实在忍不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。
“谁能不变呢?”一句话似乎触到了内心,秦泽脸上浮现的是满满的苦涩,“从母妃身亡之后,我真真切切看透了人间冷暖,以前总在父皇和母妃的庇佑之下,总觉得自己天纵之才,无可匹敌,可转眼之间……”最终,秦泽没有说下去,他抬头看着秦诺。
“还有母妃身亡,我枉为人子,却不能为之报仇雪耻。”
秦诺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他满脸惊讶,问道:“贤妃娘娘?不是……”
“九哥你也认为母妃是殉葬而死吗?”秦泽摇摇头,眼圈泛红,“母妃是被人杀害的,绝不是投湖自尽。霍家不过想要粉饰太平,将事情定性为自尽殉葬罢了。”
“那……”秦诺满脸震惊。
“当初父皇驾崩的当晚,母妃前往正殿求见霍皇后,在廊道中凑巧遇到入宫的大将军裴翎,结果不知何故,发生争执,被裴翎身边亲卫失手误杀。”
“裴翎?”秦诺满心震惊,这会儿他是真感觉自己脑容量不够用了。
“之后裴翎匆匆离宫,只怕也是因为此事,反而叫他逃过一劫。”秦泽叹息了一声。“此事极为隐秘,霍家连我也想瞒着。我暗中追查多日,才找到蛛丝马迹。”
“如今裴翎权势滔天,我纵然身为皇子,也无可奈何,然而有朝一日,终究要为母妃报仇雪恨。”秦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,还有压抑着的疯狂恨意。
最终,一切都被愧疚和苦涩掩盖,他望着秦诺,真心实意地说道,“所以我深感歉疚,以前陈妃娘娘走得早,我却完全不体谅你的难处,总是欺负你。九哥,确实是我做错了。”
“十弟!”秦诺深深为之动容,他头一次主动握住秦泽的手。
幽暗的烛光映照着两个高挑俊逸的身影,曾经少年时候针锋相对的兄弟,如今终于“尽释前嫌”。
将秦泽一路送到王府门外,两人依依惜别。
秦泽还要趁夜赶回皇陵。看守皇陵是个重要的活儿,没有诏书是不能擅自返回京城的,所以秦泽此行秘密前来,只带了三四个随从,轻骑快马。
告别之后,一行人马迅速没入夜色深处。
要不要派人偷偷跟上去,将这小子宰了呢?目送着秦泽的身影消失在王府前的街道尽头,秦诺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。
最后兄弟尽释前嫌的时刻,秦诺心中只觉毛骨悚然。
如果秦泽的这番剖白歉疚是虚情假意,那么他的演技绝对已经炉火纯青了,让他不由得恐惧。
而如果这份歉疚是真的,那么,只能说明他对葛贤妃的孺慕之情无比赤诚,那么,作为真正的杀母仇人,自己更加危险了!
今天晚上的会面,秦诺肯定了两件事。
第一,到现在为止,秦泽还不知道葛贤妃身亡的真相。
一切都是霍家安排的!他们要利用秦泽,给裴翎多添一个仇人。包括之后杀掉有可能目睹一切的绿荷!
第二,他决不能让秦泽登上皇位!
现在不知道真相,是因为秦泽能动用的资源有限,无法彻查。一旦他登上皇位,必定能找到蛛丝马迹,而到时候自己根本无法反抗。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,他决不能让秦泽上位!
如果秦泽远离那个位置,登基的人是秦勋的话……
真想得入神,方源返回了。
刚才离开画舫的时候,方源注意到有人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面查探,秦诺便派他跟上对方,查探跟脚。
“王爷,属下跟随那人,一直抵达宝华坊最东头的舒王府,才停了下来。应该是舒王爷安排的人无误。”
是秦勋……自己与裴翎见面,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!
呵呵,这帮不省心的兄弟!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