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席一直开到晌午过,饭菜仍有剩余,未切的扣肉、骨头,每个乡亲都分一些带走。
有别村的亲戚,并未吃过野猪肉,便多分了几个包子,一个个都如获至宝,迭声道谢。
村里的小伙子帮忙把桌椅都送回各家去,妇人们则留下来帮着收拾碗筷、刷刷洗洗。
王河两兄弟执意要等齐一鸣回来,何苗与王婆子便招呼他们进房间里歇脚。
在几日前,齐一鸣请人在屋子的一侧多盖了两间房,他与何勤各住一间。
可即便是这样,王河与王亮这两家人,还是安排不下。
男丁一共八人,能勉强挤在在这两间房里;可女子这边有七人,只剩王婆子一间房,是住不下的。
何苗婆媳俩都有些尴尬。
虽说农家人都是这样,办酒席时,主人家房间少,有客人来便都挤在一块囫囵睡一晚上。可也没有穷成这样,要这么多人挤一间,而且还塞不下。
覃氏很是善解人意,“大姐,就让几个侄媳带孩子们睡吧,我向来没有午憩的习惯,等鸣儿回来,我们也走了,不累。”
王婆子没法子,只能装装样子给劝了劝便算了。
婆母不睡,蓝氏自然也不好意思睡,婆媳俩跟着村里的妇人一起洗碗碟。
何苗心里过意不去,特别是蓝氏难掩困意的样子,想她许是没吃过什么苦,一大早便大老远地赶来累着了,此时不能休息,却也没个消遣,便道,“我有些馋了,家里面粉也还剩下许多,我想做些点心尝尝,舅娘和表弟媳可否来帮我打个下手?”
两婆媳眼睛一亮,覃氏道,“太好了!苗儿你不知道,隔壁那李大娘的女儿在一家糕点铺子里当帮厨,整日捎些有瑕疵的糕点回来孝顺她,她便整日在我们跟前显摆,从未给过我半块尝尝,我可恼着呢。这回等我也学会,也到她跟前显摆显摆去。”
何苗莞尔,“我这是自己鼓捣出来的,味道自然不及人家糕点铺那些大师傅做的,舅娘这愿望,只怕要落空了。”
覃氏一脸的不服气,“她是别人施舍的,我这是自己做的,便已胜她一筹。再说了,她又吃不上,哪里知道我做的味道不如她的了?”
众人全都笑了。
香儿瞧着她们有说有笑,眉宇间全是温情暖意,心中无比的艳羡,不过再也不会妒忌。
她出生后不久,便被断言克父克母,家人见到她只有打骂与厌恶,从未有过好脸色。
她在省城那个负心汉身上,倒是感受过几分温暖,然而,与他带给自己的巨大伤害对比,这点滴温情,根本就不值一提。
她为了能有个栖身之所,卯足了劲,不顾廉耻地想攀上齐一鸣,结果被何苗识破,在全村人跟前,她变成了过街老鼠,人人喊打。
那一刻,她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的留恋也没有了,很是决绝地去撞树。
可却反过来被齐一鸣所救。
她巴心巴肺对别人好,收到的全部都是伤害与恶意;而自己算计的人,却反过来对她好。
这令她觉得有些讽刺。
不过,她也深深的被何苗的人格折服。
她的为人处世,她的善良大度,她的机智勇敢,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很积极向上的信服力量,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去做许多事情。
所以,当英子找上她,满月酒一起过来帮忙时,她想也不想的答应了。
讨好何苗是一方面,最主要的,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。
她如今住陈大嫂家废弃的老屋。
屋子不大,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,有卧房、猪圈、茅房等。屋子比齐家这茅草屋还要结实些,乡亲们又帮她前前后后修葺、加固了一遍。
担心她一个妇人独居不安全,又去弄来木板,帮她做了门和窗。
其实不用这么谨慎,隔壁住着里正,若是有事,喊一声便能听见,可乡亲们实在太热情。
之后,陈大嫂和黑寡妇等人又送来了柴米油盐,她当晚煮了一锅粥,边吃边哭——她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,那一刻,她无比的感激何苗。
第二日,又有些年轻的小媳妇给她送来了些旧衣裳和针线,有她的,还有未出生的孩儿的。
她无比的感激,对这个小家产生了归宿感和依赖,去求了里正帮她把户籍转过来。
里正很爽快答应,就连转户籍的手续费,都是他垫的。
那一刻,她无比羞愧,发誓日后一定要想办法挣到钱,报答这些对她好的人。而直到村里分卖异果所得的银子,她也分到了一份,那时候她激动得浑身都在抖,怀疑是自己在做梦。
钱啊,她长这么大,从未见过!
接着她用钱购买了一些锅碗瓢盆,剩下的就留着养孩子,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安稳生活。
而这一切的改变,都是因为何苗。
外面的人都在说,肯定是有仙人指点过何苗,何苗才大变样。那么,她要说,何苗便是那个指点她的仙人,她才幡然醒悟,从绝望与厌世的情绪中解脱出来。
何苗啊,是她的救命恩人……
何苗正与覃氏等人说着话,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,她疑惑,便看了过去。
只见香儿老僧入定一般怔怔地看着自己,巴掌大的小脸上沾了些许污迹,正蹲在一堆碗旁,看起来楚楚可怜的。
何苗想着她挺着肚子蹲着很辛苦,便道,“香儿,你也一并来帮我打打下手,可好?”
谁知,香儿像被人触动了机关一般,突然就泪如雨下。
何苗神色一呆,回想自己说的话,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?
可香儿就那样无声的哭,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她内心撕心裂肺的痛苦,她又不由得心里发毛,暗道,这丫头该不会是又重蹈覆辙装小白花薄同情了吧?舅娘等人都在呢,若是再闹一次,那得多丢人?
顿时有些忐忑,走过来问她,“香儿,你……”
香儿此时还蹲在地上,她身旁的两个妇人还不曾注意到她,待听见何苗发问,抬头一看,见她泪流满面,面容哀戚,也是一惊,“哎哟……这是怎的了?”
想着她那些黑历史,两个妇人的神色都有点难以言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