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宏逸到家的时候, 怡庆和的掌柜正站在明间里恭敬的同谭老爷说话:“......小的已经问过吴老汉的儿子,这两年那位薛姑娘种番椒的时候他都在旁边看着, 约莫也知道该如何种了。等今年番椒熟了, 晒干了, 他会给我们偷偷的留些种子下来,明年开春我们就能种了。”
谭老爷穿着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锦袍,坐在圈椅中端了一盖碗茶在喝,闻言他放下碗盖,抬头问掌柜:“今年那些番椒的收成如何, 你可去打探过了?”
掌柜的回道:“小的前几日才刚去城外悄悄的看过。足足种了有五六亩地呢,上面都挂了红红的番椒。听吴老汉的儿子说, 这只是第一茬熟的番椒罢了, 后面一直要结果结到十月底快入冬的时候呢。”
谭老爷没有说话。
去年听说番椒都卖到了猪肉的价格, 谁不眼馋?但谁都没有种子。便是想要花重金在外地买上一盆番椒回来,天寒地冻的,哪里还有得卖?也只能眼馋着罢了。
五六亩地的番椒,还要结好几茬,每一斤都是按猪肉的价格来卖,一共得是多少钱?
这样白白的看着别人挣钱但自己只能眼馋,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很不好, 所以谭老爷现在脸色就不大好。
掌柜的在一旁察言观色,就小心翼翼的说道:“老爷,小的已经照您的吩咐给了吴老汉儿子银子,还给了他一包绸缎衣裳, 他已经答应今年会多多的给咱们留种子下来,还会教咱们怎么种,这样等明年开春了,咱们可以一下子就种上个几十亩地的辣椒,还愁到时赚不到钱?”
“你懂什么?”谭老爷轻哼一声,啪的一下将手里的碗盖盖了回去,然后说道,“那吴老汉的儿子收了咱们的银子,答应给咱们留番椒种子,教咱们种番椒,他就不会收其他人的银子,给他们留种子,再教会他们种?只怕他们自己明年也要种许多。而这番椒之所以现在值钱,那是因为没人会种,少,等明年大家都会种了,一窝蜂的都去种,这番椒还能像现在这样的值钱?”
掌柜的不说话了。
物稀为贵,多了自然就贱了,这道理他还是明白的。
又听到谭老爷在气哼哼的说着:“我听人说这番椒便是开那家漱玉轩的那个人种的,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?”
掌柜的听问,忙回道:“是,小的打听过了,那姑娘姓薛,今年不过十四岁的年纪。她还有个哥哥,就是三年前压了咱们家大少爷一头,同时考中太初书院和托月书院头名的那个。”
“哦,是那个人?”谭老爷有了些兴趣,就问道,“那这些主意想必都是那位小姑娘的哥哥给出的吧?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,还能懂的生意上的事?”
掌柜的摇了摇头:“小的听说这生意上的事都是那位薛姑娘弄的,她哥哥都不怎么插手她的这些事。便是瑞兴隆的陆掌柜,凡事也只和那位薛姑娘商议。这不是陆掌柜家里有座茶楼?听说正要改成酒楼,就单卖那些有番椒的菜式呢。这还没开,就已经放出了风声来,说有些菜式外面再没有的,等开业了,请大家都过去品尝。而那些菜谱,小的就听说是那位薛姑娘给陆掌柜的。”
谭老爷听了,眉头就皱了起来:“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?怎么懂的东西这样的多?原先听人说起漱玉轩这个成衣铺子做的好新样的衣裳,我也没有理会,只以为是个小作坊罢了。但这才多长时间,这漱玉轩的生意都赶过了咱们怡庆和。现在她还要卖番椒,教陆宏才做菜。等陆宏才开了酒楼,咱们家的酒楼不要受影响?”
说着,他就起身站起来,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慢慢的走过来走过去。眉头皱着,显然是在想对策。
旁边站着的掌柜见状大气都不敢喘,只垂手低头,屏息静气的站着。
片刻之后,就见谭老爷停下脚步,转头看着怡庆和的掌柜说道:“若一直由着那位小姑娘联合陆宏才这般做大,咱们谭家的生意都要被他们两个占一大半儿去。吴老汉的儿子,你明天再亲自过去同他谈谈。银子不成问题,他要多少都成,只一样,番椒的种子只能给我,旁人他一粒都不能给,否则非但是银子没有,我还要叫他蹲大狱。至于漱玉轩,明天你买几样贵重的礼物,拿我的帖子送去给贾镇抚,随意找个什么罪名将这漱玉轩给封了。谅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也没地儿说理去。”
他说一句,怡庆和的掌柜就应一句。但还没等他全都应完,就见门口有人走了进来。
掌柜的抬眼一看,就见是谭宏逸。于是他忙躬身行礼,叫道:“大少爷。”
谭宏逸压根没看他,目光只看着谭老爷,声音沉沉:“父亲,漱玉轩您不能动。”
谭老爷只有谭宏逸这一个嫡子,又自小聪颖,他极喜爱的。原本见着谭宏逸进来,他正要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,但没想到谭宏逸上来就同他说了这句话。
眉头不由的就皱了起来:“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我为什么就动不得漱玉轩?”
谭宏逸不解释,只语气强硬:“非但是漱玉轩,但凡是同薛姑娘有关联的人和物,您都不能动。”
“为什么?”谭老爷追问,“你认得那位小姑娘?你还这样的关心她?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
谭宏逸微顿。
他同薛嘉月是什么关系啊。
他是想要同她有点关系的,但是现在看来却是一点都不可能的了。
唇角由不得的就扯了个自嘲的笑意出来:“我同她没有什么关系。但是父亲,做生意应该光明正大,怎能背后做这些鬼蜮伎俩?会被人所不齿。”
“你以往从来都不管我做生意上的事,如何现在倒管上了?还开口就这样的说我。”谭老爷被气的笑了起来。无论是谁,被自己儿子这样说一通都会生气,“生意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,我若由得那位小姑娘和陆宏才联手作大,往后我这平阳府首富的位置就要让给他们来坐。连兵书上都说了兵不厌诈,如何我做这些事就是鬼蜮伎俩,为人所不齿?你以为等你穷的叮当响了,到时即便你有一身正气,就会有人来齿你了?”
谭宏逸不说话。
如谭老爷所说,他是从来不管家里生意上的事的。若不是刚刚听到漱玉轩这三个字,他压根就不会站在外面旁听。若不是这件事同薛嘉月有关,哪怕他父亲再如何的算计人他也都不会去管的,只会笑一笑然后转身就走,但是现在,他肯定是要管的。
因为事关薛嘉月。
即便薛嘉月芳心已许,但他也见不得有人来伤害她。
“父亲您不用担心她会在平阳府将生意做大,她不会在这里久留。”谭宏逸面上这会儿虽然有一丝笑意,但若细看,便会发现他这丝笑意极苦涩,“薛元敬刚参加完乡试,依着他的能力,是必然能考中的。这样年后他便会上京赶考。薛元敬到那里,她自然就会跟着去。等她一去京城,您以为这漱玉轩还能如现在这般的生意红火?陆掌柜还能同谁合作?就是秋后的蚂蚱,蹦跶不了几日了。您何必还要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?若被人知道了,不要笑您?”
谭老爷的家产虽然有祖上累积下来的,但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,虽然谭宏逸说的这些话在理,但是谭老爷会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?
当下他就微眯了双眼,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谭宏逸,然后斩钉截铁的就说道:“你自小到大什么时候为人说过情?那个薛姑娘在你心中的分量必然不低。说罢,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谭宏逸一窒。随后他苦笑:“她巴不得压根不认得我才好,又怎么会同我有什么关系?”
见谭老爷要说话,他就说道:“父亲,我自小从来没有求过您,现在就当我求您,不要去为难她。左右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就会离开这里,您就再忍这几个月吧。”
谭老爷不说话,只看着他。很显然,一方面他在猜测谭宏逸为何会将薛嘉月看得这样的重,另外一方面,他还没有放弃为难薛嘉月的事。
他的这番心思谭宏逸如何会不明白?当下他轻叹了一口气,又说道:“父亲,若您还想要我这个儿子,那您就不要去为难她。不然,我的性子您也知道,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。”
说着,他转身就走,背影在仲秋的日光中看着竟有几分萧瑟孤单之意。
而谭老爷只被他这一番话给气的暴跳如雷:“他竟然敢威胁我?做儿子的竟然敢这样威胁做老子的?我就偏要去为难那个小姑娘,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。”
掌柜的见他们父子两个这样的闹脾气,只噤若寒蝉,一句话都不说。
就见谭老爷在亭子里烦躁的转了几个来回,然后忽然如泄了气的球一般,瘫坐回了椅中。
“我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儿子,胳膊肘朝外拐?”他无奈的叹气。
不过他也明白谭宏逸性子倔强之处,说出的话必然就能做到,所以一时倒真不敢对薛嘉月轻举妄动了。
但是......
他就转过头吩咐怡庆和的掌柜:“你去好生的查一查,大少爷和那位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。查明了速来告知我。”
掌柜的忙应了一声,转身下去了。待出了厅门,才敢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。